作者為振興醫院急診室醫師
那天,在自助洗衣店等著洗好的兒子的棉被烘乾。你知道的!小時候在冷颼颼的冬夜裡都會做的那個夢——夢中自己爬起來去上廁所,接著被一股濕濕的暖流給驚醒。
包覆在嗡嗡的烘衣機旋轉聲及暖暖的烘衣紙片的味道裡,靜靜地坐在店裡的一角閱讀關於下次錄影的醫學資料。
餘光感覺到店門口有人影駐足、消失,然後再度出現!
「剛剛發現妳是田醫師,所以一定要走回來!我的女兒每次在電視上看到妳都說:『田醫師好像蒙娜麗莎一樣!』。她好喜歡妳喔!她今天不在,但是我覺得一定要親口跟妳說!」。
楞了很久才脫出口:「我當這是美好的讚美囉!謝謝妳!」一時之間,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。
「當然是啦!應該是吧?」那位媽咪朋友眼球轉了一下,彷彿也開始懷疑了起來。
其實是「蒙娜麗莎」讓我恍神了。
很久以前,當自己離開部落到城市求學的時候,被霸凌,成了家常便飯。
有一次,老師介紹我這個新同學給大家:「山地人的五官真的很立體,像外國人一樣漂亮」。
同學中,突然發出一個聲音:「喔!對!像蒙娜麗莎一樣!哈哈哈哈……。
「蒙娜麗豬吧?」接著全班笑翻了!
「黑豬」是我的第一個在平地小學的綽號。後來的也不怎麼好聽,像是「胎溝番仔」……。
後來又轉到更城市的地方,開學的第一天,廣播要全校的山地生到某一間教室集合。原本喜孜孜地以為有什麼禮物或鼓勵之類的,教務主任很直白地開場:「你們爸爸媽媽把你們送出來讀書已經很辛苦了,要我們接受你們山地人,你們自己也要懂得自愛!不要到處惹事生非……」。
教務主任的嘴巴一直動、一直動,我的思緒回到要下山讀書之前。布農是父系社會,部落裡的老一輩大多不贊成女生讀太多書的。趁著沒有其他人的時候,曾經偷偷帶我用獵槍(布農傳統女生是不能碰獵具的)、上山去幹活兒的外公,深鎖著眉看著我,用他獨特的國語說:「既然那麼想要讀書,就要很努力啊!不可以讓人灑馬斗辣(瞧不起)啊!布農,要驕傲的啊!以前我在日本國校讀書的時候,也是沒有被他們贏過啊!種地瓜比賽,我都第一啊!打馬薩啦(加油)!一級棒啊!」
我是真的以當布農為榮,但是外面的世界,即使大家都是「布農」(布農Bunun是「人」的意思),原來是有分別的!他們似乎是比較高級的,而我們原來是那麼低等。
「為什麼要討厭我?為什麼要傷害我?」我很想、又很怕知道。
最可怕的一次,應該是被一群孩子圍著賞屬不清的巴掌在臉上的那一天吧?
「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一個人呢?」。
對!人!就跟你我一樣都是「人」!憑什麼呢!
那之後,雖然沒有被揍了,但言語上的霸凌沒有少過。不管大的理由、小的原因。連開心地在學校音樂課分享布農音樂及服裝,也可以被取笑是「五子哭墓」。
為了不讓父母親擔憂,所有被霸凌的事情都吞忍著。夜深人靜,在收留外地讀書的山地學生活動中心或是學生宿舍裏,有無數個偷哭的夜晚。
那些回憶重重傷了當時幼小的心!雖然課業成績還是很好,我的自信卻被蹂躪地徹底。
「我是不是真的那麼糟啊?」不止一次這樣問自己。
陪伴父親癌末時候,我們常聊天。
「你覺得你的女兒很漂亮嗎?」有一天,我俏皮地問。
「為什麼這麼問呢?」
第一次,把過去這些被霸凌的事情跟他說,越聽他眼眶越紅,眉頭深鎖,很容易侃侃而談的他,很少這樣沈默。
「都過去了!而且聽說有些人過得很糟。應該那時候要跟你說的!我怕你們擔心!現在跟你講也很OK啊!看吧!?我就知道你會難過!我只是要知道,如果那時候跟你說,你一定會來救我、保護我的!對吧?」
「所以後來我超級沒自信的!快說吧!」把臉貼到父親肩膀。
他給我一個笑臉:「我以為妳一直都知道,在我心中,妳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兒」。
「其實我只是要聽這個啊!」兩個人在病床上哈哈大笑。
經歷了這麼多,用比一般人更多努力去面對這些、原諒自己、接受自己、肯定自己!現在的我的自信,不輕易被動搖!
每個人都有他獨一無二的美麗!我是這麼相信著的!也常常在欣賞周遭的人!還是可以從那些曾經霸凌過我的人身上找到美好的點!他們也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美麗!只是,霸凌讓他們變醜陋了!
你的美麗!自己定義!
謝謝妳!親愛的小女孩!讓田阿姨覺得自己像蒙娜麗莎一樣美麗!還是世界名畫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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